151.途中-《桃华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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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沈数的面容很年轻,然而眼睛里却有些与年龄不相符合的东西,偶尔会闪现出来,譬如此刻:“西北每年都有人在战事之中死去,他们不是被北蛮人杀死的,而是因为伤了之后缺医少药,只能慢慢地死去。”

    他眼里有浓重的悲哀,声音低沉:“每次战事过后,军营里都如同地狱一般。很多军士没有死在战场之上,却死在了营地之中……”

    桃华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他的手。那种惨状她是完全能够理解的。虽然战场她没有去过,但曾经参加过一次地震救灾。那个时候医院还有足够的药物和人手,现场仍旧血肉横飞,看得她这个中医颇有些心惊胆战。那些外科的同事们一台接一台手术地做,有些刚从手术台上下来就累得直接睡过去。

    相比之下,西北军营缺医少药,更没有外科手术的条件,因为受伤不治而死去的人,可能比直接战死沙场的更多,那种残酷和悲哀,桃华觉得自己不敢去想像。

    沈数低头看着桃华的眼睛,从那里头他看到了一种真正的理解。同情与理解,这两者是有区别的,不能真正理解的人,同情也是隔着一层的。

    “你都明白,是吗?”沈数苦笑。所以才给他那个止血散的方子,所以才告诉他番椒的用处。原来在他们还彼此陌生的时候,她已经能够理解一切了。

    “我明白。”桃华认真地点头,“西北的郎中太少了。军中需要更多的军医和护——护理人员。”

    “军医是有的。”沈数笑了笑,却有几分讥讽,“不过,有本事的人都不会愿意留在医署的。”不说去京城,就是再往关内走走,随便去哪个地方,给那些富贵人家看病,也比在军中日子要过得快活得多。于是剩下来的,不是医术差劲,就是想着如何在军中采购药物的时候揩油。当然了,因为定北侯对这样的人查出来就会想办法弄死,所以现在西北军中此类人已经几乎绝迹,剩下的就是医术实在不怎么样的了。

    桃华摇了摇头:“不是那种军医……”应该是战地救护队那种,医术未必要多么精通,但熟悉急救措施。虽然这不能从本质上解决手术条件的问题,但一定可以减少死亡人数!

    “王爷——”远远传来的呼声打断了两人的思绪,初一飞马而来,脸上有点尴尬,“午饭做好了,蝉衣让我来请王爷王妃回去用饭,午后还要赶路……”十五这个家伙不讲义气,嗖的一下自己跑了,让他来干这种讨人嫌的活儿。

    刚刚他远远就看见马上两人正对视着,虽然王妃那个姿势看起来挺辛苦的,但丝毫不影响两人之间似乎浓得化不开的感觉。那会儿他就开始后悔自己实在不该接这个差事,但蝉衣说的也对——天寒地冻的,王爷跟王妃空着肚子在外头喝冷风——王爷倒也罢了,王妃可是南边人,本来到了西北就怕水土不服,再不注意,病了可如何是好?

    桃华回过神来,才发觉自己一直扭着身子有点累,顺势转回去活动了一下:“那就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也好。”沈数调转马头,“等到了西北,我教你骑马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桃华摸摸面前的马鬃,马儿从鼻子里喷了一声,不是很满意地晃了晃头。

    沈数笑起来:“这家伙脾气大着呢,等你跟它熟悉了就好。只是我若不在,你仔细不要靠近它。”他这匹马是军中良马与野马□□所产,身高腿长,奔跑起来如同疾风闪电一般,胆子也极大。但相对的,野性也就更强一些,当初他驯服它的时候,它还是匹半大的小马,也很是费了一番力气。之后这四五年里,人马不离,才能让它如此听话。不过也就是对着他,换了别人,即使是一直伺候它的马夫,有时候都拿它毫无办法。这么大的马蹄,蹬上一脚不是闹着玩的。

    “这么大的脾气。”桃华又轻轻摸了一下那蓬松的马鬃,看马儿又喷喷鼻子,不觉好笑。

    沈数也伸手过来拍拍马颈,马儿顿时一声长嘶,不待扬鞭就轻快地撒开四蹄,往营地跑去。

    “真是聪明。”桃华忍不住夸奖一句,“叫什么名字?”

    “小黑。”

    “就叫这名字?”桃华哭笑不得,“明明这么高大的马……”取一条狗的名字吗?

    “刚来的时候还没这么高。”沈数也觉得好笑。那时候随口取了个名字,现在想改,这马儿已经不认了,就只认小黑这一个名字。

    两人一路说笑着回了营地,果然走在最后面的几辆装药草的车也赶了上来,营地里弥漫着菜汤和煮干肉的气味,虽然不是特别好闻,但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也让人觉得温暖而有食欲。

    “王爷,十五捉到两只野兔。”蝶衣兴奋地端了两只烤得金黄油亮的兔子过来。这一路上紧赶慢赶,在城镇中时还可以买些新鲜菜蔬,若是在野外就只有肉脯干粮凑合了。天气已冷,野兽也踪迹全无,难得十五运气好,居然发现两只兔子,虽则调料简单,但总是鲜肉,也好换换口味。

    沈数随手取了一只小的:“这一只你们拿去分分。”撕下一条后腿递给桃华,“这时候的兔子还肥得很,烤来吃正好。”

    蝉衣远远看着,低下头用筷子拨了一下碗里的干饼。这也是桃华让人在头一个镇子上大量购买的,饼既干且硬,但泡在肉汤里就可口许多,还不易坏。不过即使比普通行军干粮可口,蝉衣这会儿也觉得食不下咽。

    “姐姐——”蝶衣是个不大记仇的,虽然片刻之前还跟蝉衣闹过些不快,这会儿又全忘了,端了小半只兔子过来,“给。”

    “你吃吧。”蝉衣又拨了一下碗里的饼,“我吃这个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小时候两人刚进定北侯府的时候,蝉衣就总是把饭菜里的肉留给蝶衣吃,所以蝶衣倒也习惯了,熟练地把兔子随手一撕,小的那块给了蝉衣,大的自己啃了起来,含糊地道:“明儿就能到边关了。也不知道现在府里怎么样。”

    蝉衣没什么胃口地戳着那块肉:“还能怎么样,这时候有疫情,侯爷要防着北蛮是不用说,夫人肯定忙得不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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